然后他慢慢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奉书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全身一凛,登时对他肃然起敬。可是随即就可怜起他来。眼下匈奴不仅未灭,反倒已经灭了汉家,他恐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倒也不坏。这样至少她不用管一个陌生人叫师娘了。 杜浒却讪讪笑了笑,摸摸她头,“见到丞相之后就不这么想啦。” “我爹爹?”奉书眼睛睁得老大,“为什么?” “当年我跟丞相秉烛夜谈,他无意间问我成没成家。我便那般说了,满以为他会赞赏。可是他却哈哈一笑,说:‘你看我呢,孩子都一群啦。’” 奉书一怔,随即格格格的笑个不停。父亲只一句话,就破除了他多年信奉的教条。当年杜浒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想而知。 杜浒却不以为耻,呵呵一笑,笑出些往事如烟的感觉,又说:“你爹爹当年还……” 其实文天祥当年还有第二句话:“要是以后有合适的好人家闺女,我给你保媒。大宋丞相的面子,嘿嘿,谁敢不买?” 只是到了如今,这承诺只怕永远也不会兑现了。 奉书见他忽然不说话了,赶紧催:“接着讲呀。” 杜浒却有些意兴阑珊,随意刮了刮她尖尖的小鼻子头儿,又说:“所以啊,冯姨说得也有些道理。你是丞相的闺女,千金小姐的身子,却让你在这儿跟着我吃苦,也实在太不应该。这么着,给你娶个师娘来照顾你,愿不愿意?” 奉书赶紧说:“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转头一看,炕上的空茶壶还翻在一边,褥子上一滩可疑的淡黄色水渍,仿佛在告诉杜浒,她这话该反着听。 杜浒方才那话也是心血来潮,转眼便不不放在心上了,“那好,以后你见到冯姨,可得替我圆谎,要不然……” 她一扭头,“我才不呢!” 杜浒笑道:“哟,怎么生气了?怎么,你想让她知道我骗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跺了跺脚,说:“骗人是不对的。” “得了吧,乌鸦还嫌八哥黑!你数数你自己,一天到晚要说多少句瞎话?” 奉书有些气短。她方才跟冯姨就说了不少句瞎话。不知怎的,忽然又有些怨恨起冯姨来。冯姨虽然嘴甜,但有些热心得过了分。 “以后你别跟冯姨多说话。” “那又是为什么?街坊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怎么能不跟她说话?再说,她人也不坏……” 奉书却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冯姨人确实不坏。这个年纪的妇人,最喜欢给各门各户牵线搭桥。她记得小时候,府上就经常有不少这样的七姑八婆来找母亲做客,也是家长里短,絮絮叨叨,自己却也没讨厌过她们。 最后她想出一个理由,说:“就是不准。她那么会说话,不定哪天就把你说动了。” “说动我什么?” 她刚要答“说动你娶她二表姐的妯娌的什么堂妹”,嘴上却忽然刹住了车,脸上热热的,觉得有些不应该。要是他真的有了妻室,家里面多出一个人,他肯定不会对自己这么好了吧。她被他一心一意的关心了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把这当成理所当然了。 可不是吗,在她心里,新媳妇向来是一种夺人宠爱的生物。胡同口住的一个小伙子,三个月前刚成的亲,他的老娘现在就已经时常坐在家门槛上,向过往的街坊哭诉自己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这么看来,娶了媳妇,忘了徒弟,也是很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