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里暗示众人注意着珊娘的迟到,珊娘却诧异于她竟会知道她昨晚哭肿了眼——要知道,昨晚他们回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且她从头到脚都笼在斗篷里,直到她进了正屋才除了斗篷。也就是说,除非是他们近身侍候之人,不该有人会看到她哭红了的眼才对。 而显然,在袁长卿给她的不可靠之人名单外,还有不可靠之人。 她看了袁长卿一眼,回头打趣着袁咏梅道:“四姑娘先别忙着笑话我,等明儿你出嫁离了娘家门的时候不哭,那我才服了你呢。” 她一个已婚的,要打趣一个未婚的简直太容易了。便是四姑娘再厚的脸皮,装着清纯也得红一下脸,于是她跺着脚,拉着老太太又是一阵不依的乱扭。 老太太那里又一阵宽容的笑,对珊娘道:“叫什么四姑娘,也忒生疏了,该叫四妹妹才是。还有你四叔四婶,你也跟着长卿叫四叔四婶就好,偏你叫得那么生疏,竟叫什么老爷太太。” 珊娘回头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是我家乡的习惯。便是我父亲母亲,我也是习惯了叫他们老爷太太的。再比如我大伯,我也习惯了叫大老爷的。要叫我改口叫大伯,我倒是不习惯呢。”——其实主要是她不乐意。便是她愿意配合着他们演出天伦和谐的大戏,也不乐意叫得那么亲近!没见袁长卿也很少主动开口叫声“四叔四婶”的嘛!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袁昶兴在那里笑道:“怪不得!那年在你家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你们怎么都称呼自己的父母是‘老爷太太’呢?原来这是乡俗啊。” 珊娘一回头,就和袁昶兴那黏腻的眼神撞在一处。她顿感一阵恶心。 虽然袁长卿从来没有跟她明说过,但从他的信里,她隐约猜出来,他原是打算要叫袁昶兴瘸一辈子腿的,偏天不从人愿,竟叫袁家人找了个好大夫把他的腿接好了,最后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不疼不痒的疤痕而已。 珊娘从来就不是个宽容的性情,当初他算计着她的仇还没报,偏如今他还敢拿那样不洁的眼神看她,她顿时就怒了,心里筹划着该怎么给他个教训,脸上却装着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看着他笑道:“原来你也注意到了。外乡人都觉得我们那里的风俗很奇怪呢。” ——她这里默默算计着袁昶兴,却是忘了如今她早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而她的战友袁长卿同学,在看到她竟冲着袁昶兴笑脸相迎时,心里早打翻了醋坛子。 老太太那里更是不可能知道这几个看似笑谈风声的人心里各有盘算,只笑道:“果然是十里不同音,各乡各风俗呢。”说着,又扭头问着袁长卿道:“你原说要帮着你老师完成什么书,这才放下学业的。既然如今不打算再去外面奔波了,且正好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你是不是该下场一试了?” 袁长卿十岁时正式师从林仲海,十三岁中秀才,第二年便考取了举人的功名。十四岁的举人老爷,在当时的京畿直隶曾轰动一时,只是他的老师林仲海不愿意拔苗助长,才一直压制着不许他下场。而至于说袁家人,当初都不乐意叫他读书识字,哪里能真心盼着他去科举。老太太这么问,不过是试探袁长卿接下来的动向罢了。 袁长卿垂手道:“我已经给老师去信了,看老师的意见如何。如果老师认为我可以一试,我也想下场一试。”又道,“至于老师的书,老师的意思是,也该有个人在后面把我们收集来的资料汇编一下了,省得到最后再发现有什么纰漏,那时候再想补全就难了。” 著书之事,袁长卿早跟珊娘交待过的,可显然袁家人是头一次听说。 袁家人忌惮着袁长卿,原就是怕他的名声太过响亮之后会阻了袁昶兴的袭爵之路,偏他小小年纪就有了举人的功名不说,如今竟还要借着林二先生的东风著书立传——这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天大的荣誉。袁家人岂能叫他攀上这东风?所以他们才左一封信又一封信地催着他赶紧回来完婚。他们却是谁都没有想到,这竟正中了袁长卿的下怀。而叫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他们以为把袁长卿拉回来后,这著书之事就该作罢了,不想林仲海竟这么看中这个弟子,把最重要的汇编工作交给他来做…… 袁家人相互默默对着眼色时,珊娘则诧异着袁长卿要下场一事。她记得很清楚,袁长卿下场是在太子得势之后,离着如今该还有个两三年的时间才对。而若是他打算明年下场,却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是当年的那个“袁探花”了……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就听得四夫人对袁长卿说道:“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不如叫兴哥儿也去帮你吧,反正他闲着淘气也是白淘气。” 珊娘的眼顿时便是一眯,心里一阵冷笑。这些人,看不得袁长卿的好,一心想要把他拉下来。如今眼看着拉不下他,便又想着借他的势了。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