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以前太太对他们兄妹仨客气得就跟主人对客人似的,从不肯说一句带着责备之意的话。如今虽这么责备着侯瑞,看着倒是越来越有几分真亲切了。 侯瑞虽然有点二,但从不是个不知好歹之人,且太太之前还在船上替他说过好话,他站住脚,回头冲着太太憨憨一吐舌,果然不再逗弄侯玦了。 珊娘原打算爬到一半就去坐软轿的,可她这么一路看着风景,一路又和哥哥弟弟们说笑玩闹着,竟都没感觉到累。等她终于想起“偷懒”二字时,一抬头,那玉佛寺的山门竟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珊娘一家人进得三门时,从大殿里出来一个知客僧。那知客僧先是飞快地将五老爷一家上下扫了一眼,便一转身,冲着他们身后合什招呼道:“施主一路劳顿,辛苦了。” 珊娘扭头看去,就只见他们一家的后面,正有一家人从软轿上下来。那一家人,一个个穿的非绸既缎,女眷们头上一片明晃晃的插戴,叫珊娘看着都替她们脖子累。 她眉梢一扬,回头看向自己的家人。 五老爷原就有些晋人遗风,也不讲究个吃穿,万事只图个舒服。所以五老爷不爱那些摸起来冰冰凉凉的丝绸,只偏爱个不好打理容易起皱的松江棉布。这会儿老爷身上穿着件七八成新的对襟大袖蓝布直裰,因着又要爬山又要搀扶五太太,那身棉布直裰早被老爷折腾得一身皱巴巴的了。且老爷还不羁地掖着一角衣袍,露出底下同样皱巴巴的两条裤管,以及一双沾着山泥的半旧薄底靴——这一身,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举人老爷,最多也就是个落魄书生。 五太太平常也不爱讲究那些,身上只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湖蓝色宽袖褙子,只在衣襟袖口处以深蓝色的丝线绣着一圈精致的祥云纹。头上虽也点缀了几件首饰,却都比不得后面那户人家那样又大又沉堪比传家宝的大首饰,很是低调不显眼。 至于珊娘自己。不过穿着件立领直襟的窄袖罗衫——当然,仍是她最爱的藤紫色——外罩一件及膝的菱花暗纹的白纱比甲。头上除了个珍珠发箍外,就再无一点饰物了。 她哥哥侯瑞一向是个猴儿似的人,再好的衣裳也叫他穿不出一个好模样,因他前窜后跳地闹腾,这会儿早出了一身汗。他不仅跟五老爷一样掖着一角衣袍,两只衣袖也高高卷着,那身打扮,看着都不比山下找活儿的苦力强多少。 几人里,竟唯有小胖墩还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小胖今儿穿着一身耀眼的绛紫色锦衣,上面以金线绣着老气的五福团寿纹,且脖子上什么金锁缨络荷包一样不缺,看着就是一身的土豪富贵气。只是,他虽打扮得像个富家公子,偏他紧紧拉着珊娘的手,身边除了五福这么一个小丫鬟外,就再没别的下人了,哪像后面那一家,前簇后拥的,把三门都给堵了。 五老爷也是看到知客僧过来的,不过那时候他正扶着五太太跨过庙门前那高高的门槛,一时不便分心,就暂时转开了眼。 等扶着太太在门槛内站定,老爷回头想要跟那个知客僧说话时,这才发现,人家早抛开他们一家,去殷勤招呼他们后面的那户富贵人家去了。 连珊娘都看出了那知客僧生得一双惯识富贵的好眼,五老爷又岂能看不出来?顿时一阵冷笑。 珊娘忽地回头,冲着五老爷挤挤眼,捉狭笑道:“老爷,我出个绝对上联,老爷定对不出下联。上联是:坐,请坐,请上坐。” 五老爷一听就笑了,拿手点了点她,倒也配合地大声笑道:“这还不容易,下联是:茶,敬茶,敬香茶。” 父女二人说着这话时,可没一个是收着音量,且这原就是个有名的典故,这会儿不仅那个知客僧红了脸,前殿里进进出出的香客们听到了,也无不是会心一笑。 别人是听明白了,这可难为了小侯玦,便扯着珊娘的手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侯瑞笑着将他拉过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说着故事的时候,桂叔过来了。 桂叔向着五老爷等人一一恭敬行礼后,嘴皮子很利索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