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许忘记了在这个小镇上还有一位年迈的母亲,也许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天真稚嫩的孩子,又也许是因为命运的叵测而遭遇了什么隐秘又不为人知的灾难,所以不得已才回不来。谁知道呢? 总之,他们是完完全全消失在了靳远的人生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靳远一直觉得自己是一株野草,也许是被来往的候鸟无心播撒在土壤里,竟也长成了无人问津的生命。 初二那年,他辍学了,起因是他上课的时候看课外书,被英语老师抓了个正着。 他的英语一向不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又总是很叛逆,总爱和英语老师对着干,自然而然的,英语老师也不喜欢他。 那个黄昏,他抬头看着年轻的女老师,死死地拽着手中的书,不肯松开。 老师年轻气盛,既然说出要没收他的书这种话,没达成目的也就搁不下脸面,便与他僵持着。 “你松还是不松?”她紧皱眉头,神情不善地瞪着靳远。 靳远也毫不示弱地盯着她,说:“我不松。” “你以为你不松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是吧?”老师的声音里有一点不耐烦了,但仍然忍着怒气数落他,“靳远,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上进呢?别的同学每天都在努力念书,只有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将来长大了想要干什么?你不像别人,有父母,有家底,你也不看看自己家里是个什么状况,有什么底子供你这么折腾?你爸妈不要你,阿婆年纪又大了,你将来是不是打算去捡垃圾养你阿婆?” 这样一席话宛若投向湖中的巨石,在靳远心里砸出了水花四溅的效果。 从小到大,他听过很多人说他的家境,但当着孩子的面,大人们怎么也会有所顾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个英语老师一样,这么□□裸地将他的不堪他的匮乏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靳远攥紧了手中的书,面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老师,接着便意识到全班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太多太多的情绪,好笑的,同情的,不以为然的,看好戏的……十四岁的靳远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老师的耐心终于被磨灭,她伸手一把抓住了靳远手中的书,试图将它拉扯出来。只可惜靳远几乎是下意识地使出了最大力气,死死攥住手里的书,不让人将它夺走。 最终,那本书在一记响亮的破裂声中化为两半,一半捏在老师手中,一半留在靳远手中。 在老师饱含怒气的斥责声中,靳远不顾一切地夺过了她手中的那一半,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那个黄昏,他和那本残破不全的书一起在吴镇游荡了很久,最后书的主人决定带着它逃出从前的生活,踏上另一条不一样的路。 那条路,和音乐有关。 那本书,是吉他弹唱的入门教程。 从那以后,靳远就变成了众人口中的不良少年。他不读书,不上学,成日抱着吉他和一群和他一样不三不四的少年在吴镇晃荡,白天去餐馆或是网吧打工,用微薄的薪水买来他的第一把吉他,第一个调音器,第一串霓虹灯,第一次所谓的演唱会。 他从小到大是最听阿婆话的,但只有这一件事,无论阿婆怎样苦口婆心,他都始终不肯回头。 很久很久以后,他对南桥说起这段时光时,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我无法决定我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里,拥有什么,缺少什么,渴望什么,和纵然渴望也永远得不到什么。我这个人生来就一无所有,但至少我还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自己掌控的,那就是我的人生,我能够放弃什么和追求什么。” 人这辈子也许会缺乏很多,但梦想是足以填补所有空白的存在。 大概也是因为他的孤注一掷,南桥这个出现在他人生里的第一个真心诚意支持他的人也就显得尤其的弥足可贵。 他永远都记得在那个有些燥热的夏日黄昏里,她站在闷热潮湿的小院中,红着脸冲他笑:“我觉得很棒,真的非常棒。”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全世界都在反对你做一件事时,你义无反顾地背道而驰,可当有人给你一句微不足道的鼓励话语,你便动容不已。 靳远抱着吉他,站在十四五岁那个夏天,却好像看到了遥远的将来,他站在星光无限的舞台上,陪伴他的是他最爱的阿婆,和这个一直一直说要支持他的女生。 这个女生沉默胆小,却敢于在他打架时挺身而出,为他留下了额头那道也许会一辈子褪不去的疤。 这个女生按部就班,却在全世界都反对他辍学追求音乐梦想的时候微笑着对他说:“我觉得很棒,真的非常棒。” 她没有多么漂亮的面孔和多么惊人的才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甚至有些怯懦的初中女生,可是当她真诚地望着他时,他竟觉得那双眼眸里似有星光万千。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