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色的头发好似雪白雪白的棉花,是那渐渐衰老、干瘪了枝条的棉花,苍老枯萎,用力长出软绵绵的棉絮,好保护着其中胖嘟嘟、干干净净的棉籽安睡。 姥姥已经老了。 迄今为止,路世安的记忆只停留在死后的空白中。 他没有任何关于亲人的记忆,看着小路世安就像看着一个长着同张脸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爱恨情仇。 但在姥姥穿过院子走过来的时候,他仍叫了一声。 “姥姥。” “哎,”姥姥应了一声,她问,“俺妮儿呢?睡了不?” 路世安说:“刚才还没睡。” “喔,”姥姥笑眯眯应了一声,“你早点睡啊。” 路世安说:“好。” 姥姥身子骨还硬朗,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去,走出一段距离,路世安听她叹气,像是自言自语。 “这么年轻,不应该啊,可惜了。” 路世安不理解姥姥讲什么“可惜”,回头看,只看到姥姥进了房间,她黑色的影子渐渐没过门槛,走进屋子里。 卧室里,于锦芒还没睡。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姥姥一起睡过了,小时候俩人坐在床上,年纪大的缝她的小书包,用针把她的绘本边缘钉的严严实实;年纪小的,帮老花眼的姥姥穿针引线,乐滋滋地和姥姥讲小时候的事情。冬天雪下大了,就用热水灌一个热腾腾的红色暖脚圆壶,小孩子皮肤嫩,姥姥怕烫着她,又缝了棉套子,就放在她脚边,给她暖。小孩子活泼好动,睡觉也不老实,一晚上能蹬醒姥姥好几次,姥姥一边笑着骂她小皮猴子,一边把她伸到被子外面的手脚重新塞回被子里,伸手拍拍,搂得紧紧的。 长大后呢? 于锦芒被接到市里上小学,上初中。爸妈忙着开店,没功夫送她回镇上看姥姥。于锦芒自己背了书包,偷偷拿了钱要去看姥姥,结果被妈妈发现。钱被没收,妈妈更是大发雷霆。 “有这闲工夫就去看着你弟弟?啊?你没看他都饿哭了?你给他点饼干,陪他玩……” “大人赚钱不容易,我和你爹开个破店就跟不是活的一样,天天都够够的,真想死了,你还添乱……” “你们一个个的都要逼死我……” 于锦芒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弟弟真是个讨厌鬼,他天天哭,在一个学步车里跑来跑去。学校里组织什么暑假夏令营,什么周末活动,什么踩青踏春……于锦芒都没办法参加,倒不主要是报名费的问题,最重要的事情在于她有个弟弟。 有个每时每刻、只要醒着就离不开人照看的弟弟。 谁让她是姐姐呢。 姐姐就该听话,就该懂事,就该让着弟弟、照顾弟弟,就该把时间都花在弟弟身上。 谁叫她是姐姐。 谁叫她是生—— 于锦芒又偷偷攒了几块钱,买邮票买信封,那时候课文里学到凡卡给爷爷写信。劳动了一天的凡卡,等老板、老板娘和伙计们都去教堂里做礼拜,哄睡了老板的孩子,偷偷摸摸给爷爷写信,求爷爷接他回去。 于锦芒也写。 爸爸妈妈都去了店里,她哄睡了弟弟,用好不容易省下来的早餐钱,给姥姥写信,求姥姥接她回镇子上。 她不想照顾总是哭闹的弟弟了。 写完信,于锦芒擦着眼泪,还在信封上郑重地画了一颗爱心,那是班级上很时髦的画画符号,她想,姥姥应该能感受到她的想念。 但那封信寄出去后就杳无音讯。 于锦芒盼啊盼,姥姥一直没来接她。她等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