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披衣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 她的床前摆着三张小几,拼在一起也是不小,相当于一张饭桌。上头摆着丰盛的菜肴羹汤,还有一套精致别巧的雪花蓝釉西番莲茶具,光是看着就觉赏心悦目,不晓得里头装的什么茶品。 他端起小几上预留的空碗,帮她盛了大半碗米饭,旋即又将碗放下,一手稍稍提起宽大的衣袖,一手执箸,将各色菜肴挨个往米饭里夹了一些。 他做这些的时候是背对着漪乔的,漪乔瞧不见具体的,只能看到他微微倾身不停忙碌。但即使只是看着背影,也能瞧得出他的动作十分干净利落,半点不显笨拙。 自打认祖归宗之后,他过的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平日里可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他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不过眼下看来,好像是孺子可教啊。 漪乔眯了眯眼,看到他端着托盘走来时,不由勾唇微笑,面上是止不住的欣悦雀跃:“夫君辛苦了。”言讫,伸手欲接。 他没有递给她的意思,反而往旁侧一避,就势把托盘放到床头边的乌木梅花小几上。 漪乔撇撇嘴,收回手。探头看时,发现那托盘上不仅有吃有喝,居然还躺着一条叠好的帕子。 她稍愣了愣,而后便反应了过来,即刻笑得眉眼弯弯:“我忽然发现,夫君好贤惠啊!” 他正端着盛满饭菜的碗打算喂她,闻听此言便是一顿。 漪乔见他脸色不太对,暗觉不妙,讪讪笑笑:“那个……我其实是想夸夫君细心又周到来着……主要还是对我好!对我好……”她“嘿嘿”干笑两声,试探性地伸手去接碗——她左手上的伤在手背上,用手掌托着碗底用饭还是没问题的。 祐樘的目光在她包扎着的左手上绕了绕,最终还是没有将碗递给她,只径自夹了一口米饭送到她嘴边,同时拿碗在下头接着。 漪乔这些日子以来不是处于混沌的昏迷中就是置身绝望的渊海里,昏迷时吃不了东西,醒来后又吃不下东西,是以,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但长久的空腹并没有令她感到饥饿,她甚至一直觉得堵得难受,始终胃口缺缺。 可是而今,望着眼前人温润柔和的眉眼,嗅着诱人的食物香味,所有的紊乱都逐渐复归正轨,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饥肠辘辘,她觉得她能吃下一头牛。 漪乔垂眸看了一眼莹白软糯的米饭,一口吃下。 他一筷一筷给她喂饭,耐心而专注。漪乔无声吃着,慢慢想起很多事情来。 她想起他以前也给她喂过饭,与眼下一样,温柔细心,无微不至。 她想起他还为她亲自下过厨,虽然烧糊了一条鱼,但做出来的其他羹菜点心却都意外的鲜美可口,而她随后才偶然发现,他手上多了一道刀子划出的伤口。 她还想起,她怀照儿那会儿,经常半夜里小腿抽筋,次次都把她疼醒,她怕影响他休息提出要和他分处就寝,他却说看不到她他会更忧心,一忧心就更休息不好。她半夜被疼醒,想揉按几下舒缓疼痛,又怕吵醒他,时常小心再小心,但因为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又不免把他扰醒。他的睡眠时间少得可怜,半夜被她扰醒却总能很快清醒过来,关切询问她哪里不适。他会细心地在她的背后垫上柔软的引枕让她舒服靠着,而后自己跪坐在她身畔帮她按摩痉挛的小腿。她时常能藉由朦胧月光的映照,看到他温柔专注的神色。 为了应对这种突发状况,他特意去跟宫中老道的保母请教了按摩的手法,还经常一面揉按一面嘱咐一箩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孕期需注意的琐碎事,听得她都忍不住笑他。他虽不是寡言之人,但也绝不啰嗦,她从没见过他这般一遍遍交代一堆杂事。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盼了很久才盼来的,那时他们都是初次为人父母,毫无经验,但她那一回怀孕下来,她却觉得他学到的东西要比她多得多。而他本就操劳,又这般分心劳神照顾她,终于在她诞下长哥儿的次日,他也病倒了。 往事点滴,历历在数。 漪乔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想错了,他不是没有做过侍候人的事的。实际上,有时候他已经算是在伺候她了。他贵为天子,却肯纡尊降贵至此,她看在眼里,感动在心,心底说不出的暖。就如同她每次想起他愿意为她终生放弃坐拥三千佳丽的特权,心里涌起的那股感喟时常令她默然。 思绪一转,又想起了弘治十八年那场浩劫。 漪乔眼神幽深,思绪缥缈。 此后的一两年间,众人大约都觉得她疯了。但她浑然不管,没人会理解她内心是怎样的天崩地陷,她不想和他分开,不甘心就此认命。 往日的点滴相濡以沫,或许早就在她自己都毫无察觉之际铸就了不可思议的执着。 漪乔突然发觉他喂饭的动作停住了。她回过神来,刚要问他什么事,却陡然感到脸颊上落了一道温湿。 她沉默了一下,猜想自己如今肯定是双眼通红。她不太敢看他,却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