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以废黜太子为开端, 以内阁惊变为结局。围绕着东宫争夺的硝烟刚刚消散,内阁便猛地风云突变。纸糊三阁老终是彻底撕破了脸面,首辅万安联合刘吉,借着弹劾刘珝之子邀妓狎饮时的昏言昏语, 将刘珝逼得上书乞骸骨,声名潦倒地出了京城。 “追究此事缘由, 远在数年之前。”朱祐樘私下评论道, “东厂给我的那些消息中有言, 当年商公首度弹劾汪直奏撤西厂, 如今这三位阁老其实都曾助力良多。后来汪直复宠, 西厂重设,三人不想遭到汪直报复,便都只能明哲保身, 这才赚得了‘纸糊三阁老’的名声。” “等到十八年时,万安见汪直日渐宠衰,便想再一次将他弹劾下来,免得不知甚么时候汪直便会想起旧恨与他们不对付。谁料在这种关键时刻,刘珝却为自保而退却,不愿与他同奏, 他便一直记恨在心。” “千岁爷以为,这几位阁老为人如何?”萧敬冷不防问。 朱祐樘略作思索:“刘珝性情直,平日经常回护无辜下狱者, 也经常具奏疏弹劾李孜省等奸佞,甚至指责过万安糊涂。只是,这样的‘直’都是精心衡量而出的。每到关键时刻,他往往会为了自保沉默不言。一如当年汪直之事,又如年初父皇欲废东宫之时。这样的人,平日里尚且能做实事,却不能当作心腹倚重。” “万安此人则十足势利,能敏锐地抓住机会。从弹劾汪直一事便可瞧出,他极为擅长揣度父皇的心思。一旦发现汪直宠衰,便踏着汪直往上爬,一举扭转了众人心目中唯唯诺诺的形象,既得名又得利。” “为了名利,万首辅大概甚么事都能做,讨好万贵妃、结交李孜省等人,无所不能。为了排除异己,他也不会介意抓住机会陷害刘珝。这一次,刘珝之子传出的污言秽语应该有失真之处,否则也不会字字句句都刺得父皇大为震怒了。这样的人只知媚/上/夺/权/,毫无为臣之品格,断然不能再用。” “至于刘吉,看起来不过是墙头草罢了。跟在势大的万安身后,平日也并不做甚么实事,只知狐假虎威。不过,他到底不曾像万安那般‘无所不为’,若是愿意施展才干,倒是未必不可先试试。毕竟,他也曾经在礼部做过一些事,并不是全然庸碌之辈。” “那千岁爷认为,刘珝走后,谁会入阁?”萧敬又问。 朱祐樘沉吟片刻,低声道:“彭先生与他们一直走得很近,他又与李孜省同样是江西人……”他有好些位老师,其中他最为不喜的便是为人阴刻的彭华。此人是曾任内阁首辅的名臣彭时的族弟,乃是状元出身。可彭时与商辂齐名,都是赫赫有名的能臣直臣,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这般富有才干的小人折腾出来的事,往往令人齿冷不已。 萧敬轻轻叹息一声:“千岁爷看得很准,老奴也觉得,大约非彭华莫属了。”毕竟,不是哪个文臣都能舍得下面子,真情实意地与李孜省之辈结党谋私。更不是谁都会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为此不惜付出声名为代价。 “伴伴放心,我还有另外几位老师呢。”朱祐樘微微一笑。在他看来,除了篁墩先生程敏政适合治学不适合从政之外,无论是晦庵先生刘健、西涯先生李东阳或是木斋先生谢迁,都是足可托付的股肱之臣。至于彭华,师生之情本便淡薄,他也从来不将他当成自己真正的先生来看待。 十二月,朱见深果然下旨,任命彭华为吏部左侍郎仍兼翰林院学士,同时入内阁参预机务。由此,在首辅万安、阁老刘吉、新任阁老彭华的推动下,又一场排除异己将在成化二十二年轰轰烈烈地开始。 ************ 朝廷的风云变幻离平民百姓的生活太远,禁城内外发生的一切都暂时与数百里之外的兴济县张家无关。如往年一般,张家欢欢喜喜地迎来了新年,步入了成化二十二年。 除夕夜宴时,张缙环视周围,叹息道:“今年团圆宴上少了瑜姐儿,明年又少了皎姐儿,说不得后年……” 何氏听得,眼眶微红,隔着屏风轻声道:“如此喜庆的日子,提这些作甚?孩子们一年比一年大了,再等些年头,他们都娶进了新妇,紧跟着再生儿育女,咱们家的人自然便多起来了。” “是啊,人生便是如此。岁岁年年似曾相识,悲欢离合本便是人生百味。”张缙举杯饮尽,张峦也跟着默默地喝尽杯中酒,一时不觉便多饮了几杯。是夜,众人都陪着两位长辈一同守夜。直到三更过后,方各自回到院子里歇息。 张峦突然生出了些兴致,唤上张清皎与张鹤龄姐弟,带着他们满院子溜达:“皎姐儿,你当年出世的时候,为父便在院子里足足埋了五坛女儿红。鹤哥儿出世,紧跟着又埋下了五坛状元红。” 指着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埋酒之地,他带着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