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宣阳门往西再往南,过西虹桥、西市,再过下浮桥才能到傅济所住的塔巷。 到了家,一进后院便瞅见两个憨憨的雪人儿,傅济过去拍了拍,正好长媳唐氏和婆子出来换炭盆,见了他立时都笑呵呵地给屋里报:“父亲(老爷)回来了。” 傅济嗯了声,掸雪进屋。 正房里刚刚点起灯,傅夫人坐在长塌的矮桌旁,方脸大眼,肤色不很白,瞧着便不是养尊处优出来的。见人进屋,便笑问:“老爷回来啦,吃了多少酒?给你备着热汤,可要先喝一碗?” 一旁的次子长启和小女延湄也起身行礼。 傅济摆摆手,见小女儿的目光直利利的看向他的靴子,瞧见他回来时换过了备用的,这才抬起头来,灯光晃到了她白净的额头,额际的绒发软软的弯着,像是勾了一层金,下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的有些无辜。 傅家两子一女,长子傅长风,今年二十有二,未进京前就已娶妻生子,年少时跟着傅济养牛驯马,练得一身好骑术,现下在御马司任职;次子傅长启,尚未弱冠,与父亲和哥哥不同,他自小能言善辩,通诗书也通人情,会好几种胡语,这几年总能倒腾些新鲜东西,也颇有些进项。 “长风还未回来?” “应是快了”,唐氏去端了碗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来,应道。矮桌上趴着三岁的小孙子元儿,起身过来要撒娇:“阿公抱。” 唐氏阻他,“莫要缠着阿公,阿公今日累了。” 元儿瘪着嘴憋出泡泪,扭身往傅长启那儿扑,“二叔……”,他一面叫唤,一面转着眼睛往对面瞄。 延湄手里拿着个被他弄坏的小木车,不紧不慢地取出根细铁丝,三两下弄好了,放在小桌上。 “癞瓜蛋子。”傅母伸手抹小孙子的脸,元儿从长启怀了挣出来,偷眼觑觑小姑,手疾眼快地拿起木车跑到一旁耍了。 傅济咕咚咚喝完了醒酒汤,精神微震,想起方才司马大人的提点,一颗心落不到实处,挥手让屋里的两个丫头先出去,思忖着问自个的妻子:“我有事要问,你且想想今春三月,就是宫里头有贵人出来游春的那次,你带着湄湄沾福气,是只在外头伏拜,还是被召到近前去了?可有什么不妥的叫贵人见怪了?” 傅夫人不意他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说:“没有啊,我们在外头候着,听里面是吃酒说话来着。怎一时想起这事来了?” 傅济摆摆手,只道:“你再细想想。” 傅夫人被弄得莫名,凝神回想了一阵儿,嘴角忽而一紧,她冲小女儿招招手,柔声道:“阿湄,你可记得春天里那回,咱们出门去,远远见着了宫里的娘娘……” 延湄乌亮亮的眸子眨了眨,点了下头。 “那那日,娘不在的功夫,你有没有做旁的事?” 延湄轻轻歪着头,没出声。 傅夫人看向丈夫,一副“你看我说没甚么吧”的表情。 傅济叹口气,横生出一股心酸,正要起身,延湄却突然开了口。 “作诗,很多人。”她的话极简,声音清凌凌的,但傅家几人都听懂了。 傅夫人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同时涌起些微没由头的不安,傅济脑子里转了几个大弯,一拍膝盖,他明白了! 那日游春,宫里宫外许多女眷,除了赏花赏草,应景吟诗也必不可少,尤其未出阁的少女,最易被人放在一块儿比对,傅家虽排不上溜儿,但当日人多,难免被人抓做陪衬。傅济倒不很担心女儿出丑,毕竟幼时她也是和长启一并拜过先生的,虽对诗、赋不甚喜爱,但叫她做两首平常的还是成的,况且字不赖。 只是当日作诗,有宫里的娘娘在,多数女子定然是面上赞美景实际更赞美人,而自己家里这一个,多半会写景比人美。 这样的事没法子明说,也算不得罪过,但贵人心里必定不舒服,八成就此记下了。 ——傅济觉得自己找到了根源。 他不由埋怨傅夫人,“你当时去哪里了,怎也不把湄湄带着?” 傅夫人垂了眼,含含糊糊说:“我,我更衣去了,就那么一会子的功夫,回来也没听说有甚么事。” ——她那日被一件事大大分了心神,光心不在焉了,可能之后延湄身边的丫头跟她说了一嘴,但她也忘了。 “当时不好好的,现又怎么了?” 长启已瞧出了父亲的不对,想了想,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