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羡几次想要反驳,但又觉得抓不住少年的破绽,皱着眉头仔细思索。 见他不回答,少年又根据王琅在清淡中所持的观点阐述了几百言,理论透彻精妙,比他那晚在庐山道观与葛衣士子清淡的水平明显高出不少,赶得上司徒府内进行的清谈,甚至少有胜过。王琅心里暗自惊讶,怀疑他事先做过精心准备,但又不知道他怎么能押中殷羡今日的论题。 殷羡比她更惊讶,已经不再有反驳少年的打算,而是改换上求教的态度,客气地询问少年名姓。 便听少年回答:“山阳人王弼。昨日与此间主人谈论太久,连累她疲倦,所以今日特地来代替她清谈。” 王琅心说一派胡言,她昨天根本没有见过少年,更别提跟他彻夜清谈,分明是连续几天熬夜处理公务才会那么疲惫。然而迎着殷羡与两名属官的惊异目光,她一时之间也编不出没有破绽的谎言,只能微笑不语,任由三人自己理解。 而直到这时,少年终于第一次看她,十分矜持地向她微微颔首:“君自珍重。” 言毕起身离席,飘然而去。 王琅玩这类套路不止一次,经验算得上丰富,手下侍奉的人也都善于察言观色,自主配合,王琅一个眼神过去,司南就会意地无声告退,跟上少年处理可能遗留的问题破绽。 王琅则留在内史府中,与殷羡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运用在司徒府做王导掾属学到的语言技巧把人绕到云雾中去,感觉好像她说了很多,仔细一想有用的信息一个字没有。 等送殷羡离开内史府,王琅终于有了一点自由时间,唤来司南询问少年的去向。 司南脸上先是一片茫然,随后小心翼翼试探:“那位小郎君不是百年前那位天才的鬼魂吗?如果他不主动现身,婢子该如何知道他的动向?” 你真信他的鬼话啊? 王琅错愕地看着她,意识到这个向来很灵慧的侍女很可能误解了她的意思。 回想起来,她和王允之装神弄鬼那次刻意隐瞒了家仆,在庐山则是她自己孤身行动。按照晋人主流的鬼神观,神仙鬼怪都真实存在,有时甚至会与凡人一起生活相处数年之久。 而王弼鬼魂现身与人清谈的故事早在西晋时候就有流传,主角是初次前往洛阳谋求出仕的陆机,大致情节是陆机入洛途中遇到一个少年与他谈玄论道,没谈论多久就让陆机心悦诚服,两人欢谈一夜,直到天亮少年才离开。陆机向旅店里的人打听附近住户,得知一路上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地,只有山阳王家的坟墓。陆机回首来时的道路,确实没有人烟,于是相信少年是王弼本人的鬼魂。 有这样的案例在先,不了解内情的人真将少年认作鬼魂也不奇怪。 王琅深吸一口气,压住涌到喉边的连篇吐槽,用如常的语气向司南道:“将他从入府到离府的全部行为跟我讲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司南躬身应是,语言如王琅熟悉的干练明确:“回禀公子,殷长史入府不久,门房拿那位郎君的名刺和公子的手书来寻我。我看手书确实是公子的字迹,里面吩咐的事情也简单,只是邀请那位郎君来府上做客,又让我听从他安排。我想如果不是大事,倒也不必专程打扰公子,因此随门房到门口去见那位郎君。”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蚕茧纸呈给王琅。 王琅如今对这名少年的事情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一脸平静地展开信纸,去看据说是自己字迹的手书。 蚕茧纸是王家惯用的信纸类型,字迹也的确和她的字迹有七八分像,而且还不是她早期融合尝试阶段的书体,而更接近她最近一年的字迹。换成她自己或是其他精擅书道的王家子弟,不难辨别笔迹优劣,识破真伪,但在不曾接受专门训练的仆从看来,分明就和她平时的手书一模一样,没有区别。 她去年在司徒府,今年在寻阳,私人书信写得说多不多,说少倒也不少。另外给朝廷的奏报亦有几封是亲笔书写,内容长的接近万字,不过那些奏报用的是隶书,不是手书上的行书。 不知道少年究竟从何处得到她的笔迹,竟能伪造出一封手书,成功骗过她的近身侍女。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