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个烟、倒个茶、开个门、打个伞,有眼力见儿,嘴甜还会说话,一口一个爷,专拣主子爱听的说,一来二去成了王宝儿的心腹。正所谓“顺情说好话,耿直万人嫌”,王喜儿能言善道,巧嘴八哥一般,渐渐地,王宝儿就对他言听计从了,哪知因此惹下一桩祸端。 一日闲来无事,王宝儿去水铺喂他的金鱼,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有事没事总得过来看看这条鱼。王喜儿在旁边垂手而站,见主子喂鱼喂得高兴,便上前说道:“爷,您养的金鱼,在咱天津卫称得上一景,九河下梢的军民人等,有不知道县太爷叫什么的,哪有不知道它的?眼下您家财万贯,狗食盆子都是玛瑙的,这条金鱼是不是也该跟您沾沾光了?” 王宝儿一听还真是,这么些年境遇光景早就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却忘记考虑过自己发家的源头:“这倒是我马虎了,还是你小子有心,可怎么让它沾光呢?” 5 王喜儿往前凑了一步,一脸谄媚地说:“您这尾金鱼是仙种,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也不见得有这么一条,可这口水缸太寒碜了,扔道边都没人捡。我可听说了,北京城又出了个坑家败产的皇亲,将大内的东西拿出来变卖,据说奇珍异宝无数,多是万岁爷用过的东西。其中有这么一口九龙缸,缸外八条盘龙,缸里还有一条,盘在内壁之上。一旦注满了清水,这条龙就跟活了似的在里边打转儿,天底下也就它能配得上您的金鱼。” 王宝儿大为受用,想想自己的宅子越住越好,这金鱼却还待在那口老缸里,当年若不是买了这条金鱼发家,哪有我王宝儿今时今日?要说头一个得谢崔道长,二一个就得谢这条金鱼,不由得心生愧疚,当时吩咐下去,出多少钱也得把九龙缸抬回来,其实鱼有水就能活,它哪明白什么叫九龙缸?然而有钱的大爷就得摆这个谱儿。 有话则长,无语则短。只说三天之后,王喜儿带人把九龙缸从京城抬回来了,作为经办之人,从谈价到雇船,理所当然从中捞了许多好处,这也是他撺掇王宝儿换缸的本意。待九龙缸在银子窝水铺门口落稳,王宝儿闻讯从家里出来,到水铺门口一看,简直太阔气了:缸上的八条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里边那条龙随着水波荡漾,也是呼之欲出,而且,九条龙皆为五爪金龙,正经是皇宫大内的东西。所谓五爪,其实是五趾,五爪金龙只有皇上可以用,以下只能用四爪龙。王宝儿也是欺祖了,站在九龙缸前暗自思忖,水铺拢住了银子窝的财气,九龙缸配金鱼,得了“龙入聚宝盆”的形势,将来自己还能发更大的财。他越想越得意,让手下人赶紧给金鱼换水缸。 水铺的伙计们不敢伸手去捞金鱼,溜光水滑不好抓,又是东家的心尖子,万一碰掉一片半片的鱼鳞,哪个也担待不起。仗着全是棒小伙子,干活儿不惜力气,有人出主意,干脆把缸抬起来,连水带金鱼一并倒入九龙缸。水铺还没兑给王宝儿之前,这口水缸就在,很多年没挪过地方,缸底陷在泥地里,日久天长,越陷越深。一众伙计无从下手,便取来一条大绳,捆住缸沿儿,插进穿心杠,把四周围的土刨了刨,一边两个人,矮身把杠子搭在肩上,叫了一声号子,使劲把水缸往上抬。刚一挪动,可了不得了,只听“咔嚓”一声,瓦缸四分五裂,水流满地,一道金光直奔东北方向而去。众人低头再看,大缸中的金鱼踪迹全无。 王宝儿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事到如今再说别的也没用了。他让人把碎瓦缸收拾了,安顿好九龙缸,马不停蹄又到河边鱼市上,千挑万选,买了一尾欢蹦乱跳的大金鱼,回来放入九龙缸中。说来也怪,打从这一天起,王宝儿真是干什么什么不成,生意一落千丈,账簿上全是红字儿。赶等又过了几年,大清朝廷一倒,军阀混战、刀兵四起,盐票和钱号全完了。天灾人祸再加上土匪劫掠,天津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王宝儿万贯家财散尽,又成了个平头百姓,自此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投亲无路、靠友无门,远走他乡另寻生路,还有人说他一时心窄想不开跳了大河,也有人说他找他的金鱼去了,风言风语怎么说的都有,反正再也没人见过他。银子窝路口这座王爷府,几经风雨又变得残破不堪,仿佛数百年来一直荒置于此,真应了那句戏文:“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对于王宝儿白手起家,从一个捡秫秸秆儿的穷孩子当上了天津卫数得着的大财主,到头来又落了个一贫如洗的下场,心里最不是滋味儿的还得说是崔老道。一来没了王宝儿这个靠山,他又得三天两头地挨饿,再也没人接长不短地带他开荤解馋了;二来王宝儿是他看着长大的,看着从小要饭的变成天津城响当当的巨富,又看着他落魄,到如今竟然不知所踪,自不免怅然若失。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一晃过去二十几个年头。已是民国,天津城又是对外贸易的重镇,老百姓脑袋后边的辫子剪了,眼界也比从前宽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