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天书记官的头发掉了一撮又一撮,头顶的空白面积愈发大了起来。 这份惊惧绝不是来自凭空瞎想,在过去的十余年中,他被称为没有头衔的贵族,或者说最接近贵族的贵族——他侍奉过多位领主,见多识广,读过的书比大多数世家子弟还多。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嘉西亚的洗劫,还是东境执掌的交替,他都安然无恙的度过,哪怕城中的人们像被割稻草一般筛了一遍又一遍,他也依然有精力去观察、去记录那些景象。 然而现在,贝尔连睡觉时都难以入眠了。 尽管那支强大的军队至今没有对任何非贵族动过手——即使是为大世家效力过的普通人也一样,但他实在不敢笃定对方以后仍会如此。 他没法央求那些家族带他一起离开,因为自身到底还是平民血统。他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心中总想着得做点什么。 在摇曳的烛火前,书记官将目光移向了那本仍在撰写中的金穗城年史。 想到自己写的东西,贝尔心中不由得一凛。 没错,差点忘了这个…… 接着他飞快地翻到最后几页,一把撕了下来,并将碎纸一片片点燃,直到它们化为灰烬。 不,或许这样还不够。 贝尔思索了片刻,抽出一支鹅毛笔,沾染墨汁后立于纸面上。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如实记录,明白了吗?”——他耳边响起威利恩公爵的话语。 当然,他现在也会如实记录。 这是一名书记官的职责。 不过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客观,他如今生活在罗兰统治的城市中,带有些许偏向性并不奇怪,或者说,这本就是客观的一部分。 贝尔深吸一口气,很快落下了笔。 “伟大国王罗兰·温布顿派出的使者于今日抵达了他忠实的金穗城……” …… 赤水城郊外,第一军营地。 “陛下,有一封从东境送来的密信。” 夜莺跃出迷雾,手里还捧着一只灰色的苍鹰。后者朝罗兰撩起爪子,不满地发出咕噜声,像是在抱怨信件太过沉重一般——它的爪子上足足系了六卷纸条,几乎占满了双腿的全部空间。直到夜莺递上一把烤鱼干,飞行信使才安静下来。 呃,这已经不能算是密信了吧。 罗兰依次展开六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快速浏览了一遍,寄信人是铁斧,而主要内容为战后例行总结与局势汇报。 前半部分和他预测的一模一样,东线军轻而易举地攻克了金穗城,迫击炮在战斗中大显神威,面对远超十二磅野战炮的火力投送效率,即使是攻城战,敌人也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看到后半段,罗兰稍有些讶异的“咦”了一声。 “怎么,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夜莺问道。 “嗯……倒也不能算是问题,只不过有些奇怪罢了。”他将第五张信纸递给对方,“你看看这里。” “焚烧监禁贵族的地牢?”夜莺扫过两眼,立刻捕捉到了重点,“这不是你下的命令?” 罗兰摇了摇头,“不是,我只跟他说,东线战事归他全权负责。” “那……奇怪在哪?”她不解道,“既然是全权负责,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算正常举措吧?何况那些家伙本身就不安好心,这么久都没向你投降,现在一把扫干净了不说,还能借此清剿老鼠,可以算得上是一举多得了。” “你说得也没错……”罗兰摸着下巴道,不过他心里始终觉得,这个处理手法未免太文艺了点——东境是二王子久居之地,攻占城池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与投降贵族的明争暗斗才是重点。因此他将市政厅培养的大半新手官员交给了东边,并委任沙民出身的铁斧来做东线军指挥,就是为了应对错综复杂的贵族关系网。 按照他的预想,铁斧拿下金穗城后为了肃清敌人,十有八九会将自己的拷问绝技发挥到极致——就连教会的高阶祭司都熬不过这位莫金人的酷刑,就更别提那些娇嫩的贵族了。通过血淋淋的审讯与处决,一步步摧毁贵族的旧有势力,从而建立起新的秩序。 而直接放一把火烧掉,似乎有些不太符合铁斧的风格。 罗兰想了想,决定将这点小小的讶异抛到脑后,等以后两军会合后再做询问——毕竟正如夜莺所言,这把火的效果好得让人惊讶,大家族直接吓破了胆,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封地,开始一窝蜂地向境外逃离。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