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德说了很多观察到的细节,从家里谁刷碗,到说话嗓门的高低,包括时灵仪和公公婆婆闹矛盾时李善斌的两头犯难,“这个时灵仪心气是太高了呀,我早就说过,女人么心放平一点,我老太婆听了还不乐意,说我思想封建。到后来时灵仪的花边新闻传出来,老太婆也没声音了。” 从六盘水到上海只是时灵仪人生规划的第一步,李善斌给她提供了这第一级台阶,她踩着要往更高处走。时灵仪最开始在纺织厂里做女工,接下来三年换了三份工作。她爱社交,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因为相貌好,也很吃得开,最后在个私营贸易公司里给老板当秘书。 “天天晚上被老板带到饭局上去喝酒。有这样一个秘书么,带出去当然有面子的呀,能说能喝。”白崇德说到这里,露出的笑容里有一半是鄙夷,另一半里藏着的东西,则对老冯来说过于复杂了。 接触的男人多了,当然各种各样的传闻也多,捕风捉影的,但也无风不起浪。小道消息连白崇德这样的邻居也听说了不少,可以说是传得很难听了。李善斌从来不说什么,在白崇德看来,他太放任自己的老婆了,宠女人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妻管严都没听说这样的。 “没因为这个吵过?”老冯问。 “有吧,有那么一两次可能还是老李两口子忍不下去开的口,但是每一次呢,喉咙最响的都是时灵仪。” “就是这么离的婚?” “哪儿能呢,就李善斌?男女关系这事,他是捂紧耳朵不听外面响多大的雷啊。”白崇德笑了。 没人明着宣布,但大家都觉得,是时灵仪提的离婚。那是李得功因肝癌去世一个多月后。 “这个时间点呀。”哪怕情感缺失如老冯,也觉得这个时间是不合适的。 “有一阵子,听时灵仪说过要做生意,要去开个贸易公司。你想想她哪里来的本钱,还不是得男人支持她。李家又有什么钱呢,那时候李怡诺刚生出来,正紧着用钱,然后老李又一场大病,人没治好么钱倒花光了,还找我借过两次钱周转,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就剩下一套房子了。时灵仪觉得最后的盼头没有了。”白崇德收了笑,说出诛心的话。 白崇德没见着时灵仪离开时的样子,但想必决绝得很,没带走什么东西,包括五岁的李怡诺。再见到时灵仪,已经是七年后的二零零二年。 “我差点没认出来。”白崇德在说这句话前,有一个漫长的停顿,然后,他开始非常细致地形容起二零零二年春天时灵仪的模样来。那一次再见,给他的印象极度深刻。 “乡下亲戚送了一篮子草鸡蛋,我给拿了一点过去,敲开他家门,就看见时灵仪坐在客厅沙发上。我是没认出她来,和李善斌说你家有客人我就不多待了,他说那不是客人,那是小时,小时回来了。我吓一跳,进门瞥一眼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个四十岁多的女人,时灵仪才多大啊,离婚的时候二十几岁一姑娘,那会儿顶多三十出头。不光是年纪,她从头到脚,就不是一回事了。” 白崇德在“从头到脚”这个词上加了重音,老冯觉得许是自己看错了,白崇德的脸上竟似闪过一丝骇然,又或是时灵仪的改变让他今天想来,仍然难以接受。 “从前她多挺拔的一个人,不管站着还是坐着,脊梁骨里贯着钢芯,可那天她缩在沙发上,后来我也没再见她站直过,背是佝的。她原来长头发又黑又亮,一根是一根,那时剪到脖子,白了一小半。那天她缩在电视机前面打毛线,看不出结的是什么衣服,歪七八糟的一团,也可能主要在看电视吧。那双手,啧啧……”白崇德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能看到时灵仪的手似的。 “又粗又黑的一双手,我差点疑心她不见那几年下地干农活去了。我站在门口和李善斌说话,她肯定是听到的,也转过头来看我,那双眼睛一点点光彩都没有,死鱼眼珠子。我都不敢正眼看她,她这模样是遭了大难的,多看不礼貌。” “她遭过什么难?”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