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铜驼大街到城外的距离太远了,一路上,他看到许多百姓饥肠辘辘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带,官文也好、印绶也好,他只是穿了一身整洁的白衣,但却能让人感受到他是不同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 或许他终此一生,也只不过是在追求这样的眼神。可是时至今日,在这盛夏之后微冷的风里,他却只觉得惶恐。 不行……也许连家都不能回,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只要能够活着……只要我能够活着,我一个人去见河间王,他一定仍会重用我的——为什么?因为我聪明,冷静,我还掌握了官家与广陵王那么多的腌臜事,我一定能辅佐河间王成为一代明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温玖的脸。 她还在家中等着自己吧?也许她想不到,温家的仇,被官家以这样不顾后果的方式报了。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就立刻头也不回再往前走。 “夏先生。” 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 夏冰停住。 他的身子僵硬地往一旁转去。 在街道的一角,萧霂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数十个剑拔弩张的羽林卫。 萧霂手中的弓弦已经拉满,正对着他。萧霂脸上的笑容残酷得不像个孩子。 “幸好朕今日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来看看秦家哭天抢地的惨状……”他笑道,“就遇上先生了。先生这是要去哪里啊?” *** 八月,河间王终于抵达洛阳城下,带兵三十万,与秦赐会合,将洛阳城四面团团包围。 榖水漕运已断,洛阳城中不断地有饥民逃出来,公卿贵族们仗着自己家的私田屯粮,还在苦苦地撑持着。 微凉的秋意中,外边兵戈交击、炮火轰隆的声音愈发地近了,直到最后,秦束再也不能无视它。 每一日……每一日都有交战吧? 秦赐如何了?二兄如何了?河间王如何了?她都没法再思考,因为腹部的小生命好像已经急着要出来了——她已是连着两三日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不要着急。”那位老妇人却在安慰着她。对方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秦束怎么都认不出她到底是谁,但也因此而感到幸运。秦束抓住了对方的手,好像在这个被所有人放弃的金墉城中,只有她们两人相依为命了一般:“我……我的孩子……”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那老妇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啊……温柔,母亲一般的温柔。 她好像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柔,以至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秦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不是扶风秦氏的千金,秦赐也不是黄沙狱里的刑徒,他们只是两个寻常人家里自小相识的好伙伴。她梦见秦赐带她去乐游原上放风筝,一直到那风筝的线都断在了云里,他还乐呵呵地抓着线轴不放手。 他回过头,乐游原上的夕阳暧昧又无辜,就像他那双深幽的灰色的眼眸。他对她说:“阿束,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会在前方接你。” 往前一步?她根本没有听明白,但还是懵懵懂懂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刹那间,脚下的原野裂出了一道深而巨大的裂缝,山风呼啸着奔腾了出来,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那条深渊里! “赐——”她尖叫,“赐!赐!救我啊,救我,赐——” 夕阳的倒影在流血,痛,剧痛,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无处可逃。可是秦赐却还没有离开,他就跪倒在那裂缝的边缘,徒劳地朝她伸着手:“小娘子——小娘子!” “呜哇哇哇——” 婴儿清脆的啼哭声打破了她那混乱的梦境,秦束茫然地睁开了眼。 夜色深沉,外间的兵戈声似乎是越来越近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