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每一点、每一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日日夜夜、朝朝暮暮的折磨着她。 那是昭明十三年的初夏,正午的阳光极热,窗外的绿枝已然青翠欲滴,一眼望去皆是犹如翡翠一般的碧色,再远一些还能看到开满了红莲白荷的太液池.......窗外的知了并不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仍旧无知无觉的叫着。 那时候,谢池春和先皇后已然被关在寝殿里将近半年多,她身上还穿着去岁制好、已然有些短小的衣衫:是一件极单薄的绿衣和颜色鲜妍的黄裙,已然尽去珠饰,看上去简陋至极,令她甚至有些羞于见人。 可那个曾经对她千娇百宠,视她入掌上明珠的先皇帝却是无动于衷,他目光冷冷,语调里甚至还带着一种恶意以及讥讽,犹如一柄锋利之极的刀,一刀刀剐在心口最软的地方:“让你母后选一样吧,池春——朕、林氏、还有你们姐弟,总也要有个结果才好。” “倘若她肯认错并且服下那被毒酒,看在夫妻之情上,朕愿尽去前嫌,让她已皇后之礼下葬。倘若她依旧不肯认错,那就让她把朕给她的皇后之位还回来——只要朕在一日,她和你们姐弟三人,都休想再出此殿门一步。” 谢池春手里抱着那道废后诏书还有那一壶毒酒,只觉得手臂都在发抖,重得她连动也动不了。她的眼底甚至干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红着眼睛看着她曾经视若高山的父皇,一动不动的看着。 先皇帝却没有半丝的动摇,他甚至不愿再此地等待片刻,直接把东西留下、把话说完便抬步离开了。 谢池春抱着那两样东西就像是抱着两柄染血的刀刃,她面色不动可心里清楚得很:从头到尾,她的父皇看似宽容的留下两条路,可真正能走通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 她的父皇是男人、是大熙的皇帝,一言决人生死、一念定人荣华,因此他有着远比常人更高的自尊心,所以他永远也无法轻易的宽容亦或是放下,他真正要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是皇后痛悔认错、服下毒酒;倘若选了废后诏书,废后之后怕也躲不过这杯毒酒——否则,皇帝又何必犹豫许久,亲自带了这些东西跑来一趟? 坤元宫里的宫人早已调走了,安静非常,谢池春独自走在廊下,一个脚步一点声响,就像是她心头的一点一根又一根扎下去的针,密密麻麻的扎下去,疼的近乎麻木。虽是夏日,可那么短短一段路,竟是走得她满背的冷汗,腿软的甚至有些发颤。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抱了回去,独自在自己的房里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日落西山,窗棂一处被照得鲜红似血,她才缓缓然的回过神,起身去小厨房,亲自给先皇后做了一顿极简单的晚膳:一碗汤面,上面加了些烫过的青菜和金黄色的煎蛋。连同那一壶先皇帝送来的毒酒一起端了过去。 因着坤元宫里没有伺候之人,故而许多事都是谢池春来做,不过短短几日罢了,她的双掌已然能看见薄薄的茧子。 林氏倒是一贯的在小佛堂里念佛经,她念了一早上加一下午的佛经,堂中香炉里的香灰气味都还未散去,味道刺鼻。满堂的浮尘被夕光一照,就像是凌空洒下的金粉一样,金灿灿的,在半空中徜徉出一条金色的河流来。 林氏搁下手里头拿着的经书,这才起身坐在木案一边,懒懒的抬手端了汤碗,不紧不慢吃着谢池春端来的那碗面。 谢池春则坐在木案的另一头,亲眼看着林氏吃面,就像是看着她最后一面。 林氏只吃了一半便有些吃不下了,这才抬眼看了看桌头的那壶酒。 谢池春慢慢的抬起手,倒了杯酒递过去。 林氏这才满意了些,她一面喝着酒,一面拿眼看人,似有几分醉意,眉心一蹙,语声跟着轻了下去:“午间的时候,你父皇来过了?”说来也是可笑,林氏一辈子玩弄人心却还是将爱情看得太重、将人心看得太轻——她总是心存希望,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