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滑去。周遭景物幻化成无数抽象的线条,向后方汹涌流淌,凌乱的树枝劈头盖脸砸过来,车架在碰撞中彻底变形,两人只能紧紧抓住座位上方的扶手以抵御这异常猛烈的颠簸与震颤,同时用胳膊勉强护住头脸。车子直冲到山脚,又在惯性作用下横穿过草丛与滨海公路,一头扎在了海岸边的钢质防护栏上。 好半天,凌希缓过神儿来,抬脚踹开凹陷的车门:“你怎么样?快走吧,那帮警察很快就能找到路绕下来。” 陆孝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算了,我也懒得再费力气。等会儿警察来了,你就说是我挟持你的。” 凌希眯起眼睛定定注视陆孝严片刻,似乎悟出了什么,弯腰过去一把扯开对方的衣襟——正如他所料,有根尖锐的断枝从陆孝严腹部斜插|进去,贯穿了整个身体,尾端牢牢钉在椅背上,座位底下汪着老大一滩血,触目惊心。 凌希脸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慌张:“你撑着,我去叫救护车。” 他刚要转身,就被陆孝严给揪住了:“不管救护车先到还是警察先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与其死在周家人手里,不如这样舒服点儿。” 凌希紧抿嘴唇站了一会,木着脸坐回到椅子上:“随便你。” 伤口疼得钻心,陆孝严咬牙嘟囔了一句:“妈的……” 凌希从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自己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两口,又塞进了陆孝严嘴里。不知是香烟舒缓了情绪,还是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减轻了痛楚,似乎连即将到来的死亡也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远方晨曦初绽,海平面上泛起一条发光的白线,潮水卷杂着泡沫冲上沙滩,扑打向礁石,哗啦,哗啦,又被茫茫无际的细沙所吞噬……这画面让陆孝严感到似曾相识:“以前咱们来过这儿吧?就是捧着望远镜学人家看什么狗屁星星那次,原来风景这么美……死都死在明信片里,也算值了。”他费力扭头望向凌希,“真想不到,临死的时候是你陪着我。” 凌希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怎么,需要我表示荣幸吗?” 陆孝严用手压住腹部不断涌血的伤口:“以咱们的关系,你应该恨不得我早点儿死才对吧。” 凌希朝半空吐了一口烟,没说话。 往昔的一幕一幕浮现眼前,陆孝严感慨万千:“凌希,我对你……算不上好吧?” 凌希点头:“确实,算不上好。但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呃……”陆孝严压抑地呻|吟着,“你不是……还有个外公?” “外公早就不在了。”凌希语气平静,就像在转述别人的事,“我来里岛的第二年,死于心肌梗塞。” 大量失血使陆孝严疲惫不堪,说话也断断续续:“那你还、还要每月寄钱回去?前些年你不是还给他买了公寓?” 凌希抖落烟灰,自嘲地笑道:“人嘛,总得给自己留点儿念想。别人懒得骗你,就自己骗自己喽。” 陆孝严咂咂嘴,满是苦涩:“那……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啧,”凌希不耐烦地别过脸去,“我不从来都是这样,活得下去就活着,活不下去就死呗。” 陆孝严无力地闭了闭眼,喃喃自语:“看来……还活得下去。” 凌希跟着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是啊,因为你还活着。” “凌希……”陆孝严使出最后的力气望向凌希,眼前却只剩昏黑一片,他拼命睁大眼睛,焦距仍是散乱的,“这辈子就快到头了,要是有下辈子的话……” 凌希没给他机会说下去:“算了孝严,别瞎许诺了,没意思。我可不想死去活来地和你纠缠。” 安静片刻,凌希幽幽一笑,笑容里满是嘲讽:“回头想想,当初刚好上那会儿,你们一定都以为我特贱吧,要不干嘛偷偷安排我去查艾滋……也对,一个电话就主动送上门的,换成谁都要掂量掂量。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那天我是打算要自杀的,我都爬上楼顶了,想着抽完最后一支烟就跳下去,结果烟抽到一半儿,接到了你的电话……所以说嘛,贱人贱命,只要找到个借口就能活下去。” 几只海鸥从天空飞过,鸣叫声清脆嘹亮,凌希目光追随而去,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忧郁:“我这辈子活得像狗一样,还他妈是条流浪狗。陆孝严,你就是把流浪狗捡回家,还喂了顿饱饭的人。那时候你说我长得好看,说我唱歌好听,还说等哪天得了金曲奖你包下皇庭酒店给我庆功——这些我都没忘,所以我死皮赖脸都要活着。” 在他身侧的座位上,陆孝严正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已经停止了呼吸。那支沾染着凌希气味的烟仍叼在他唇间,火星熄灭,再没了温度。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