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若水被不少病人下跪过,但跪得这么有礼有力有气势的还是头一遭,吓了一跳,赶忙去搀对方:“可别这样,我也没干啥啊。你说你要是快死了被我救回来行个大礼倒还说得过去……” 郭判黑线,总觉得中了一箭。 李昂却严肃道:“丁神医劝得将军回心转意,就是救了李昂一命,救命之恩,实难相报!” 丁若水囧,忽然明白为啥春谨然那么喜欢白话了,原来话多真是有好处的:“你现在谢也谢过了,赶紧起来吧。” “日后若有用得上李昂的地方,神医开口,在下万死不辞。”李昂并非花言巧语之人,礼到,话尽,便飒爽起身。 蓝天,白云,绿竹,两个身影渐行渐远。 江湖,庙堂,一片中原,万里之隔。 没人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只希望到了那时,仍能把酒言欢。 第93章 云中杭家(一) 裴宵衣苏醒时,正值午夜,外面罕见地起了雾。浓雾遮去月亮大半光辉,天地间一片浑浊混沌。因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所见皆是黑暗,以至于苏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裴宵衣都以为自己到了地府。 地府是什么样,裴宵衣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他自问不是好人,所以很早便知道,自己是登不上极乐的,故而闲来无事,就会展望下自己一命呜呼后的未来。但有先见之明,不代表他不惧怕死亡。是人都怕死,他也不能免俗,况且他只活了二十几年,哪怕充满痛苦和磨难,他依然不想就这样结束。 尤其现在,他刚刚感受到活着的真正滋味,刚刚明白什么是兄弟朋友,刚刚找到牵肠挂肚的家伙,刚刚动了天长地久的念头。 他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有何用。从发现靳夫人给他的“例行解药”有问题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飘远,最终蜷缩到脑海深处某个黑暗角落,远远地,看着自己在不知名力量的操控下,攻击,杀人,似疯似魔。 零散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但近朱者赤,跟着春谨然待久了,似也能汲取到一些推断能力。所以裴宵衣大概猜得出,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若立场对调,他是被攻击者,也会毫不犹豫把这样的疯子杀掉。 他不恨杀他的人。 他只恨靳夫人。 儿时被打,他只是怕,少年被毒,他只是怨,可如今,恨意深入骨髓。 若真有转世轮回,他希望靳夫人为山兔野狐,自己为豺狼猛兽,终日食其肉,饮其血,生生世……不,还是不了。 若真有来世,他希望仍能和那家伙相遇,而且越早越好。 这一世,他连句好听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给对方。 有东西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晕开一朵小花。裴宵衣看不见,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湿湿的温热。他心中诧异,不是因为第一次哭,而是因为,泪水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 人死后也会有如此清晰的感觉吗? 裴宵衣忽地激动起来,因为某种极其微小的可能。 他闭上眼,又重新张开。黑暗似乎没有那么彻底了,笼上一层灰蒙蒙,就像罩上了纱。他想坐起来,可拼尽全力,却仍一动不动,身体仿佛成了石头,只能以这样的姿态存在,再不听从脑袋的使唤。 刚燃起的希望又湮灭下去。 裴宵衣闭上眼,他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去期盼,不想再去尝试,也不想再去失望。 沙沙—— 地府里也有风吹叶动的声音吗? 啪啪—— 这又是什么? 一心等待黑白无常或者牛头马面来勾自己的裴宵衣,实在不喜欢这一惊一乍的诡异声响,但阴间的差役们得罪不得,所以尽管不满,他仍安静躺着,难得的乖顺,以期良好的表现能换来转世的称心。 “这什么鬼天气……” 忽然抱怨的声音就像从地底下飘出来的,而且就在耳边! 裴宵衣浑身一震。 “我就说这窗子关不严,非拖着不修……” 郁闷的碎碎念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可很快,另一种更清晰的声音取代了它——那是窗扇在被人反复开关。 一记巨大的碰撞声后,窗扇终于安静下来。 又是那个声音,不过已经从郁闷变成了得意:“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还治不了你了?” 裴宵衣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声音的主人又回到床边,裴宵衣忽然没了睁眼的勇气。如果这是轮回之苦前的最后一个美梦,那他宁愿永不苏醒。 手忽然陷入一片温暖。 那个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动不了指头的手,正被人紧紧握着,温暖包裹。 接着,裴宵衣听见了此生最刻骨铭心的告白—— “大裴,我只说一次,听不见,就是你亏了。” 傻瓜,他听得见,一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