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紫殷反问:“不做仇人,你和我还能做哪种人?” 霍皖衣一顿。 他抬眼凝望着谢紫殷笼在烛光里的如玉侧脸,片晌方道:“也是,我和谢相,只能做不死不休的人。” 谢紫殷不置可否,顺手将线香插回熏香炉中,不过是短短片刻,白烟飞空,袅袅而上。 一时静默 ,天光渐盛。 霍皖衣道:“我还未问你,新帝怎么舍得让你迎娶我这样的罪人?” 他说起这件事时忽而想笑,语调里都带着几分熟悉的恶意,“难道谢相大人功高震主,不得不选个自断后路的法子,只为了消解新帝的疑心,避避这风头……” 然而他再多的恶意于谢紫殷来说都似寻常。 他说得多,谢紫殷也不过赏他一眼,再多便无,谢紫殷只从容反问:“你说呢?” “我说……你要娶我,既是想折磨我,也是想向新帝投诚。毕竟谢相大人站得太高了……明明是被我刺了九剑丢进河里,连命都没有了的人。如今一活过来,居然就成了高高在上的谢相。” 霍皖衣望向谢紫殷时的神情难说真假,总是带着几分痴迷,他笑意盈盈:“再厉害的人物,也要对着帝王低头,你现在是风光得很,也难保事情做多了,不会变成我这样的下场。” 谢紫殷垂下眼帘来看他。 “我如果是和你一样的下场……”谢紫殷低声发问,“那你真正的下场,岂不是会比我更难堪?” 霍皖衣眨了下眼睛,错开谢紫殷的注视,慢声道:“我在说你的明日,或许就是我的今日。” 他落下话音,谢紫殷已撑着手臂向他倾身靠近。 罩在上方的身影颀长,几乎让霍皖衣看不清其余景物,眼里只容纳得下半敞衣衫之后的风光。 “而我在说……如果你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下颌被骤然紧掐,痛得他呼吸一瞬滞停了,也无可挣扎,“那你的明日,只会变得比今日更难堪。” 霍皖衣被这挟制的力道刺得眼眶发红,他深吸了口气,短促的喘息,却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惧怕一样随性:“看来谢相很信任现在的陛下。” 谢紫殷收了几分力道,转而从腰腹穿过将他搂进怀中,两方心跳相贴,倒让谁都听不到那些心跳,唯有弥漫的香气氤氲满室,帷帐震颤着抖落下两绺流苏。 霍皖衣是真的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又好像不知道什么叫退让,反而一再发问:“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谢紫殷餍足一场,心情又好了几分,闻言淡笑着应了:“你说得很对。” 他乱成泼墨的长发被谢紫殷绾在指间,顿了顿,谢紫殷继续道:“你帮先帝做了这么多事情,唯独在这改朝易代的时候,你没帮上半分的忙。先帝可谓是吐丝自缚,退无可退。他驾崩之时,你还在为他除去所谓的逆臣。” 谢紫殷贴在他耳边轻笑:“你猜,先帝是如何驾崩的?” 这数年来,霍皖衣为先帝做过的阴私险事不计其数。 纵然谢紫殷只是稍微透出那么一两句话来,他也能轻易窥探出其中的真相。 ——新帝如何登基。 ——先帝为何驾崩。 这真相既不让他意外,也不是早有预料,霍皖衣怔了片晌,道:“看来与其说你相信现在的皇帝,不如说他更相信你。” ——“他敢亲手弑君,你还能这样面不改色担下这份从龙之功,谢相大人,以我之见,你与陛下不是亲兄弟,也要胜似亲兄弟了,左右双相,你占其中之一,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然而就算如此又能怎样呢?霍皖衣抬手抚在谢紫殷的胸膛上:“而我,杀过很多亲兄弟,也杀过很多胜过亲兄弟的兄弟……谢相,与我这样的人同床共枕,异梦而处,午夜梦回不会觉得可怕吗?” 谢紫殷拂开他抚来的手指,眉眼间不见半分阴霾,反而一如往昔温柔,风姿清隽:“我已经死过一次,还需要怕什么?” 霍皖衣张口欲答,谢紫殷又道:“你不如和我说一说另一件事。” “什么事?”霍皖衣问。 谢紫殷坐起身,懒懒靠在床前,道:“听闻传旨的公公说,你故意激怒看守你的狱卒,想要一死了之。” 霍皖衣怔了怔,漫不经心地笑出声来:“怎么能说是我想一死了之呢?我要是能活着,怎样也不愿意死,我霍皖衣从小到大都惜命得很——可陛下迟迟不肯赐我死罪,也不见有人来劫狱救我,以我的名声,未被什么绝世高手潜进天牢取走性命,已经是幸运。” “我不是想一死了之,只是他说话不好听,我不喜欢。我也学不会忍气吞声,反正也要死了,还不许我过过嘴瘾?” 谢紫殷道:“我第一次听人将找死二字说得这样复杂。” 霍皖衣道:“我不是找死,是没办法活下去了,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乐子。”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