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柔丝毫不慌:“您打开看看。” 霍乐师嗤了一声,抽去丝带,手腕一抖就展开了整幅字。纸上誊的是《兰亭集序》,补全了缺失的那部分,字迹清晰,风骨秀丽,仿出了七分形三分神。 霍乐师怒极反笑:“我让你去修那半幅字,你倒是找人仿了幅新的?” “是。”沈辞柔点头,“霍乐师请兑现诺言吧。” “……胡搅蛮缠。”霍乐师深吸一口气,看着沈辞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忍住发作的冲动,“这能一样吗?” “霍乐师先别生气,给我个机会,听我问一问您。”沈辞柔迎着霍乐师饱含怒气的目光,居然微微一笑,“写这幅字的人还在世吗?” 霍乐师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答了:“十三年前就过世了。” “写字的人是名家吗?” “不是,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既然写字的人已不在世,只剩下这半幅,那仿一仿,”沈辞柔点点头,“您看这幅字也是一样的。” 霍乐师的怒气中混杂了惊讶,难以相信沈辞柔能一脸淡然地说出这路混账话。陈年暗伤又因为怒气隐隐作痛,他伸手按住胸口,竭尽全力克制着怒气。 不能动怒,不能动怒。 他想沈辞柔是备受宠爱的独女,她生于盛世长于盛世,她只是不懂宫闱中的阴暗龌龊,不曾见过铁与血。 “照这么说,我给……”霍乐师硬生生换了代称,“你朋友重买一把琴也是一样的?” “也可以。”沈辞柔伸手拍了拍无忧的肩膀,“那把琴的制式说一下。” 站在边上一言不发仿佛不存在却突然被提到的无忧一愣:“伏羲式,桐面梓底,流水断纹,白贝壳徽,丝制缠弦。” 霍乐师难以置信地看了无忧一眼,怒气窜到了头顶:“你……” 在霍乐师发作之前,沈辞柔又开口:“霍乐师,您看重这幅字,是因为什么?” 这回沈辞柔不是先前一脸漠然的样子,她站在那里,腰背挺直,神色平静,语气低缓平稳,安然地等着霍乐师的回答。 霍乐师压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低声回答:“写字的是我妹妹。” “那也是遗物了。”沈辞柔说,“您看重这幅字,就算只剩下半卷也要留在身边,是因为爱您的妹妹吧?” “……对。” “可您的妹妹已经不在世了。我知道很多会修字画的人,神乎其技,能将破损的字画恢复原样,但这天下大概也没有一个人能凭空变出缺失的那一半。”沈辞柔轻轻叹了口气,“我找人仿这幅字,若是寻常人一打眼,大概是分不出真伪的。可是在您眼里,仿的这幅字是赝品,是拙劣的模仿,远远比不上您手里的半幅字。” 霍乐师不答,他盯着几步开外的女孩,等着她说下去。 沈辞柔微笑:“因为由您妹妹写的那半幅字早就已经不只是字画了,贵重的不是《兰亭集序》,是写下这幅字的人。” 霍乐师皱眉,眉梢轻轻的颤动暴露了他思绪的浮动。 他陪伴阿静十五载,一直到阿静出阁,但阿静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只有这半幅字。夜阑人静,霍乐师看着这半幅字时总是会想到当年那个在书桌前执笔的人,转头向他微笑时眼中藏着万千星辰。 沈辞柔耐心地等了片刻,才继续说:“我的朋友也是一样的。他送来的那架琴是他母亲的遗物,贵重的也不是琴本身,是他的母亲,是他弹琴时寄托的哀思。 “字画仅剩半幅尚且可看,一架琴断弦破腹,那还有什么呢?” “这天下大概没人能修好您妹妹的那半幅字,多遗憾啊。”沈辞柔接着说,“可您能修好那架琴,能让琴再次被弹奏。” “难道您要让这个遗憾……也永远留在我的朋友那里吗?” 霍乐师呼吸一滞,视线向边上一转,倏忽就看见了无忧。 很多年前他是见过无忧的,那时阿静还是庐江王妃,松松挽着长发,让怀里的孩子叫他舅舅。 那孩子不太活泼,别别扭扭地不肯叫,只回头把脸埋在母亲的肩上。m.bOwUchIna.CoM